拔牙记
1
阿米基德说过:给我一颗牙,我可以咬烂地球!作为肉身至刚至强之物,一旦出了问题也定是非同小可。
于是毕业之际,本着资本主义医疗保险制度最后一根羊毛的想法,我去校医院做了一个全面的牙科检查。
这一检查不要紧,检查出一颗上排已经长出来的智齿 。
给我检查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看上去很靠谱的医生老爷爷。他指着我的X光照片说,“你这个智齿有点蛀了,要拔掉哦!”
一听到拔牙,我当时就吓跪了,虽然从来没有拔过牙,但是从各种渠道听到了传闻在头脑中迅速组成了各种画面,要不就是医生拿个大锤子咣咣猛砸,要不就是拿着铁钳把一颗血肉模糊的牙齿连根拔起。。。场面血腥恐怖残忍至极!
“可以不拔吗?” 我虽一向自认胆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可以就有一个弱点,害怕拔牙。“我这智齿不疼不痒,不捣乱,不扰民,这么无辜为啥要拔咩?”
“你没看到,这上面有个洞,如果你不拔,那个洞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然后你就会突然很疼,脸会越来越肿,然后你就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去看急诊,然后就大把大把的钞票就没了!”说着说着,老爷爷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脸,脸上呈现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你就吓我吧,牙明明长在我嘴里,你痛苦个啥呢?
老爷爷说,“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去学校医学中心找专门的医生看一下。”于是,老爷爷拿起笔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我。
看上去你还挺专业的,原来也是走江湖的啊。我攥着老爷爷写的八字真言带着不祥的预感走出校学生医院的小楼。
2
两个星期后,我走进了高大的学校医学中心。我交了钱,在大厅里等候了一会,就被一个小弟领了进去。牙科中心里面曲径通幽,小弟带着我拐来拐去,我眼睛不停了瞟着两边各种奇形怪状的闪着冷冷寒光的仪器。还好,今天只是检查。
给我检查的是一个叫阿门的医生,四十岁左右。门医生拿着一张很小的打印在纸上的我的X光片说“我已经看过你这个病例了,上面这颗智齿已经蛀了必须拔掉,因为这颗牙没什么用,所以没有补的必要了。”
这一刀是躲不掉了。
门医生接着说,“你下面也有智齿,但是目前如果不疼可拔可不拔。你要是想拔,我也一块帮你拔掉。”
“这个。。。您觉得有必要拔吗?”
“其实也还好,下面的智齿可以先留着,每年注意检查,看看发展状况再说也行。而且你也老大不小了,智齿也不一定会再长了。”说着拍拍我的肩,邪恶的冲我挤了挤眼。
啊,原来我老的连智齿都不长了,心中涌起一阵阵悲凉和沧桑:还我的智齿,还我的青春痘!
“那就只拔上面的吧。”
“好,那就去预约一下吧。”
“我最近要离校,能不能约个比较快的时间。”
“OK,没问题!”门医生转身对旁边的小弟说,“你去看一下我的安排,找个这个星期随便什么空挡,20分钟就行了。”
随便找20分钟?太不专业了吧。另外,你连我嘴都没张开,你就结束检查了?我花40大洋就来这听你忽悠了5分钟啊。。。
我的手术日顺利的预约在检查之后的第三天。
我回到家里,在网上搜了各种拔智齿的经历,各种痛苦不可名状。于是再看看权威医学网站的资料, 各种奇形怪状的长达十几个英文字母的并发症和后遗症更是耸人听闻。我甚至有一刻有了放弃治疗的念头,可是想想,连拔牙都不敢岂不丢死人了,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3
手术那天,阴云密布。
还是同样的地方,感觉像是上刑场。当然,上刑场之前要签一大堆生死状,大意就是拔牙有风险,入室需谨慎,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之类的。
签完生死状,我就被领进了手术室。
房间不是很大,一张可以半躺着的靠椅在中间,上面连着各种仪器。靠椅前一个工作台被移到我上方,摆满了各种钳子之类的东西。靠椅上方是一组灯泡,虽然还没有亮,但是我知道那是手术用的无影灯,初中物理课上就讲过。
一个黑人大姐和一个白人大哥应该是手术助手,已经开始准备各种工具和药剂。我被安排躺下,手上用了小夹子夹了一下,据说是测心跳的。工作台被移到的胸前的上方,两个助手摆弄各种金属工具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
白人大哥让我张开嘴,在我嘴里塞了一根棉签,能微微感觉到棉签的附近有些麻醉,这应该是为了让打麻醉针不疼而放的麻醉。美帝的医疗还真是人性化。
过一会,门医生进来了,打了
个招呼,“Kun同学,今天我来帮你拔牙勒!”
我扬身一看,手套鞋套帽子口罩全副武装,还是真是准备就绪了啊。我嘴里含着棉签,蹦出几个字,“山克油!”
门医生接过白人大哥递过的针管,走到我身后准备麻醉药。过了几分钟,走到我旁边,取出棉签,“我给你打一点麻药,会有一点小疼,你要忍住哦,疼了跟我说哦!不要忍住不说哦!亲!”
少废话,赶紧的!我是身经百战了,摔伤流血被狗咬,什么我没经历过?你们打个破麻醉药还这么矫情!
门医生一针管麻醉药推了进去,我哼都没哼一声。
现在要等麻醉药发挥作用了。
手术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但却弥漫着很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烦躁。
为了缓解的气氛,黑人大姐问“平时在学校玩什么啊?”
我支支吾吾应付,“就和朋友同学一起玩玩啊,有空出去转转神马的。”我这一边等着麻药发挥作用,一边心里念叨着即将发生的血案,哪有心情和你闲扯啊。
黑人大姐接着说,“我就很宅,就在家打游戏。”
这下倒是引起我兴趣了,“我也打游戏啊,你玩什么啊?”
“我最近在砍大菠萝啊!”
“我靠,我也砍大菠萝啊!你多少级了?”我一下来劲了,看不出来这大姐还是同道中人啊!
“我砍了好久,现在二十几级了!”
晕,你砍了好久才二十几级也敢出来混啊?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还没等我说话。黑人大姐一下蹦起了脸,“你居然敢笑话我!你笑什么?你说啊!你倒是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惨了,惹怒了大姐可以不是闹着玩的,她那么粗的胳膊,待会稍微一使劲还不让我疼死?!
我正准备道歉,门医生问道“你们说的大菠萝到底是个神马玩意啊?”
“就是电子游戏啊!”黑人大姐抢到。
“哦,我儿子整天要我买游戏机给他,你们觉得要不要买啊,他才十岁。”
黑大姐一本正经的说,“可别买,他太小了,一玩就上瘾!”
“我觉得也是,所以也没买。”门医生更加肯定的点了点头。
原来美国父母和中国父母的观点也差不多啊,想当年,我躲着父母偷打游戏机的情景又浮现了出来。
“怎么样,嘴麻了没?”门医生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嗯,嗯!”我自己摸了一下,真是一块质感良好的真皮啊!
门医生让我张开嘴,用钳子敲敲这敲敲那,“有感觉没?”
我摇摇头。
“哈哈,药效不错吧!”门医生很自豪的样子。这不废话吗,扎你你也麻啊!
“伙计们,那我们就开工吧!”
这一声吆喝捋起袖子就开工了?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不知道谁按了开关,头顶上的手术灯打开了。白花花的灯管刺的我睁不开眼。我心里紧张了起来,同时自我安慰,反正就二十分钟,咬咬牙就过去了。哦,不对,拔个牙连牙都没的咬了。
门医生对我说:“马上我要动手了,你不会疼,但是会感到很大的压力。准备好了哦,亲!”
不疼?很大的压力?这是神马感觉啊?我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这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充满了恐惧和好奇。。。(此处禁止联想)
门医生不知道手里拿了什么,在我嘴里动了起来。
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很大的压力在嘴里,感觉不像是拔牙,倒像是往牙里塞什么东西。压力慢慢增大,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高昂着头全力顶住上面的压力,居然有一种董存瑞高举炸药包的英勇感觉。
我突然听到一声细细的“咔嚓”,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声音。我可怜的牙啊!
我又渐渐感觉到压力小了,门医生从我嘴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我眯着眼看不太清楚,只感觉血肉模糊的。白人大哥递过来一个金属盘子,门医生松开钳子,咣当一声,像是功德箱又捐了一枚铜钱。
门医生又在我嘴里捣鼓了一会,还是感觉有压力,但是却小了很多。门医生从我嘴里拿出了一些鲜血染红的纱布,又塞了一些纱布。
“Kun同学,把纱布咬住,大功告成!”
我去,这速度,总共不过两分钟!真的两分钟!
“等一会麻醉效果过了,可能会疼。我给你开两种止痛药,一种弱一点的,你每隔八小时吃一次。如果非常疼的话,再吃强的。”门医生脱下手套,擦擦汗。这拔牙还真是个体力活啊。
我含着纱布,点点头,完全没有缓过神。
黑人大姐拿出一张纸,让我在上面签字。我恍恍惚惚的就签了大名。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定一下神,停了几秒钟,对自己说,认清现实吧,牙已经拔了!
走到门口,却被黑人大姐堵在门口。
“你居然笑我,你大菠萝多少级啊?” 她不依不饶的问到。
你还记着呐。我口含纱布,谦虚一笑,“不才七十有六了!”
黑人大姐瞪大眼睛,“哦,我的老天爷,你是不是花了一百万个小时砍大菠萝啊!”
我哈哈一笑,心想,这还是我很久以前的记录,我不玩大菠萝很久了我会随便乱说?我大菠萝二代好几个九十九级的我会随便乱说?
黑人大姐把我送到门口大厅,说“纱布咬20分钟就可以了。”
我问,“吃东西有什么注意的?”
“你可以吃任何你想吃的!”
大姐,你接着忽悠啊,我可是查过资料有备而来的,2小时内禁食,第一天冷敷喝牛奶,前三天热敷吃流食,一周内忌辛辣忌饮酒,这些我能不知道?罢鸟,不跟你理论了。
走出医院,阳光灿烂。虽然知道身体残缺了一小块,但是感觉还是可以活蹦乱跳的。
过了半小时取出纱布,吃了一颗止痛药。
奇怪的是,无数人告诉我,拔牙不疼,拔完才疼。可是我却完全不是这样。当天我没感觉到疼痛,于是本着是药三分毒的想法,我决定不再吃止痛药。心里隐隐的等待着第二天疼痛的到来,可是,第二天居然还是没有感觉。于是又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慢慢的连拔完牙的不适感都没了,于是就该干嘛就干嘛了。
4
主要的活干了,收尾的工作就容易多了。我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受伤的嘴,从漱口到吃饭。为了弥补拔牙带来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创伤,我还是决定好好慰劳自己,于是鸡鸭鱼肉一样不少,只不过咀嚼这种累活是交给了没拔的那一边的牙齿了。
一周以为,一切恢复了正常。除了牙齿们因为失去了一位伙伴而偶尔会报复地咬一下我腮帮子上的肉之外,我已经不常想起拔牙这件事了。大概唯一遗憾的是,那颗拔下来的牙,没有见它最后一眼就让它永远的去了。
我坐在去加州的飞机上,舷窗外面已经可以看见加州金黄色的大地了。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有个泛白的小山坡显得格外的突兀,看上去总觉得像一颗刚拔下来的智齿。
齿辞有云:尘归尘兮土归土,下牙扔屋顶兮上牙埋进土!
牙儿,一路走好!